那年元宵月正圆
去年华山楼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题记
青树雾霭合，崖间白云浓。寒冷的夜风吹过山间的松柏，将青枝上的细雪震落，沿着陡峭的峰壁没入厚重的云层，洋洋洒洒的飘向龙渊的深处。
此时正值元宵佳节，又恰逢华山派掌门六十岁的寿辰，因此外出游历的弟子大部分都已经返回执剑堂，准备参加掌门的寿宴。
不过这些年华山派的财政状况极为凄惨，光是欠下武当的银两就已高达数百万，因此即使是在这种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也难免会显得有些拮据。
距离执剑堂约莫十里处，便是龙渊的所在地，相传千年前曾经有黄金巨龙在此处现世，故而取潜龙在渊之意。
这里常年被冰雪覆盖，气候极为恶劣，因此除了那位华山的小师妹以外，几乎没有人愿意待在这里。
华山小师妹没有姓名，事实上也没有人关心她姓甚名谁，因为她真的…长的很丑，以至于所有人都难免下意识的心生厌恶之感。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师妹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她每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龙渊旁的湖泊上，等待着那个只属于她的真命天子的到来。
繁星在天，灯火在彼岸。
今夜，小师妹穿着红色的棉袄，看着偶尔从天边划过的剑光，不由心想那些御剑飞行的师兄们为何从来都不愿意正眼瞧她一次，难道外貌对于一个人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吗？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陪伴她的，永远只有这片寒冷的风雪。
但就在这时，夜色下的雪原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约莫二十岁的青年踏碎一地的落雪，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名青年有着一双极为清澈的双眼，里面倒映着无数的流光繁星，腰间随意的系着一把长剑，一根银色的发簪将他的黑发工整的篡成一团，说不出的清秀俊美。
“这位师妹，请问执剑堂在哪里？”青年的眼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道：“我加入华山派的时间不长，所以还请师妹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小师妹神色微微一滞，连忙说道：“从这里往前走，然后在第二个路口右拐上山，再从第三条岔路…”
“听起来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年轻男子淡然笑道：“那不如小师妹领着我去吧。”
站在湖畔的青年，朝着小师妹作揖行了一礼，映着星光的眼眸明亮的就像是湖水，英俊的眉眼之间令人着迷。
“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卓沐杳。”
“这名字听着有些奇怪。”
“你呢，你叫什么？”
“我就叫小师妹…”
从那一刻开始，在这位小师妹的心中，她的真命天子终于跨过了千山和万水，来到了她的身边。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 ……
…… ……
纷纷扬扬的白雪不知何时忽然从渐暗的苍穹深处飘落，逐渐变成了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了两人的肩上。
“下雪了。”小师妹抬起头，看着卓沐杳说道：“真美啊。”
卓沐杳不知道这句话到底说的是这场雪还是他自己。事实上若非是掌门亲自吩咐，他一秒钟也不愿待在华山小师妹的身边。
因为他同样也很嫌弃她。
那些淡然的，柔和的，温暖的笑容，只不过是为了能够将这名小师妹成功的带到执剑堂。
半晌过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执剑堂。却发现殿内并非像想象中的那般歌舞升平，而是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
小师妹神色疑惑的看着卓沐杳说道：“这里怎么这么安静？今天不是掌门的六十寿辰吗？”
卓沐杳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忽然将她推进了殿内。
“孽徒，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通万圣阁！毁我华山百年根基！”
借着殿内昏暗的灯光，小师妹终于看清了正坐在殿中央的那位鹤发童颜，仙骨自成的老者。
小师妹回头望着卓沐杳，却发现先前浮现在这名青年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嫌弃之色。
站在殿内两侧的弟子们沉默的看着摔倒在地的小师妹，有人震惊，有人冷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这名其貌不扬的女子居然会是万圣阁的奸细。
小师妹承认，她之前的确是万圣阁的弟子，但是自从她来到这里后，便再也没有和万圣阁的人有过任何联系。
即使是曾经那个让她无比喜欢的方思明，也一样和她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共同消失在了这片高山雪地里。
“卓师兄…你为什么…？”
“不要叫我卓师兄，你这个丑八怪。”
“也不要用你那对恶心的眼睛盯着我看！”
听到这些话，小师妹的内心只剩下了一股深深地绝望。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说不出任何的话。
原来她心中所谓的真命天子，其实就是将她推进深渊的刽子手。
于是，她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笑的时候，同样也很难看。
她不再理会周围那群人投来的嘲讽和厌恶的目光，因为她早就已经习惯。
她也不再理会身后道貌岸然的卓沐杳，因为她所有的幻想都已经破灭。
那些曾经无比执着、无比坚信的情爱红尘，在这个夜晚就如同那些飞向天地间的落雪，再也寻不到任何的踪迹。
接着，她忽然脱掉了外面那件从来都没有离身的红色棉袄。
数十堆揉成一团的棉花就这样伴随着那件棉袄一同落在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这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再是一个重达两百斤的胖子，仅仅只是一个身形十分纤细苗条的女子。
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用金丝编制成的绫罗长衫，婀娜的腰间系着一根黑色的束带，胸口处绘着一朵秀雅的清莲，几串珍珠制成的饰物从腰间自然垂落。
没有知道这件黄杉名叫云烘月。乃是金陵城某位大家用毕生精力制作而成的精美衣裳，整个天下不过也就只此一件。
月色不在，星辰亦隐去了身形，一阵风雪忽然袭来，将她脸上覆盖的丑陋人皮吹落，缓缓落到了地面。
直到此刻，所有人才终于看清了她原本的面目。那是一张怎样美丽而不可方物的脸，眉眼如画，皮肤白皙嫩滑，胜雪三分。
刹那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因为她真的很美，美到可以倾城倾国，天地光明。
她的眼睛里没有星辰，没有白雪，只有一片宁静。
她走到卓沐杳的身前，伸出手掸走他的肩上雪，然后望向夜空中的某处，说道：“我很喜欢你。”
卓沐杳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他完全没有想过华山小师妹的真实模样竟会是如此！否则先前他又怎么可能会恶语相向。
“但是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因为你一点也不配。”
她一袭黄杉，如画般的眉眼轻佻，看着殿中央的掌门说道：“我就是万圣阁的人。所以呢？你们要怎么样？”
华山掌门没有说话，但浑身猛然迸发出了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意。
于是自天而降的雪花尽数碎裂，化为齑粉，变成雨珠织成了帘。
整座华山都被这股强大的剑意震的微微摇晃。
剑意透雪而出，天地在光芒和黑暗中不停地转换，生出了无数道透明的森然剑气。
便在这时，殿内的弟子们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剑气狂舞，风雪骤停。
无数剑光朝着小师妹飞去，很快就将她的身躯吞噬。
金色的剑芒将小师妹绝美的容颜照的极为清晰，也照亮了整个俗世。
可是为何不能照亮她的内心呢？
小师妹看着那些从自己体内穿过的无数剑意，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与风雪同行的夜晚。
她穿着云烘月，一路追云逐月，来到了华山，想要寻求一段真正的爱情。
到底还是菁华浮梦一场。
…… ……
…… ……
仙鹤悲鸣，舞起雪粒。
万物渐渐止息，只余下了无尽的风雪之音。
“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就叫小师妹。”
“这哪里是名字，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了。”
“好啊。”
“嗯，从今以后，你就叫云初瑶吧。”
评论(1)